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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0章 侯於赵只是怪,不是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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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0章 侯于赵只是怪,不是坏

还田的确是灵丹妙药,一吃就灵。

王朝更替丶历代革故鼎新,其实都是从生产资料再分配上做文章,都是如此,没有任何例外。

生产资料再分配,本身就是中国在漫长的历史中,通过实践总结出来一套行之有效,解决系统性危机的办法,每一次的浴火重生,每一次的涅盘,都王朝伴随着,或者说是为了让生产资料再分配。

这次的浙江还田,本质上是大明皇帝用放宽海贸条件,用海外利益交换了势要豪右的妥协,当然价格上,要低很多很多,本来十顷田就可以换条船或者船证,但到了浙江还田,变成了二十五顷才能换到。

这些船,这些船证,最终是要出海寻求利益的,除了官船,很少有船只前往太平洋的对岸,更别说泰西了。

所以,大明还田的代价,还是由海外夷人丶倭奴丶黑番等等种植园里的奴隶们进行承担。

皇帝在这个过程中不仅仅付出了真金白银,还进一步放宽了海贸的条件和门槛,皇帝付出了部分皇权和皇帝本人的身后名,奴隶贸易和种植园经济,日后要挨的骂,堆起来,怕是比泰山还高。

让王崇古没想到的是政策制定丶再到政策推行,皇帝的目的是威罚,执行层面也没有出问题,但浙江有着非常强劲的经济韧性,只要政策可以执行到底,浙江就可以获得发展的机会。

相比较腹地,浙江的自然禀赋丶地理条件,还是有太多的容错机会了。

而且率先一步,浙江率先完成了生产资料再分配,就获得了先机,别的地方,再想超过浙江,那恐怕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情了。

「值得注意的是,这次还田,部分势要丶乡贤,是比较配合的,并非一致性的反对。」朱翊钧拿出了一本奏疏,面色一言难尽的说道:「只是侯于赵,写了个名册。」

朱翊钧将侯于赵搞出的还田名册,这份名册是有些危险的名册,不太方便传播的那种,叶向高自然看出了陛下的为难,没有动笔继续写。

侯于赵对浙江还田积极程度,分成了五个等级,某种程度而言,皇帝可以按着名册进行抓人。

第一级,为忠君体国,人数最少只有一成不到。

大部分为多年的海商,他们不仅主动还田,还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宣讲朝廷政策,对抗一些风力舆论,还主动游说同族丶姻亲还田,游说一次不成,还要游说两次三次,并且最重要的是进行帮扶。

部分士绅对出海抵触,不是认为商贾低贱,不是认为出海是亡命之徒的选择,而是没有路子,既不知道怎麽经营海贸,也不知道如何下手,看别人赚钱十分羡慕。

而这些新兴资产阶级,就做了这个领路人。

海商们集体推荐还田换到的船只,挂靠松江市舶司,而非宁波市舶司,宁波市舶司被普遍描述为,不是特别方便。

第二级,为圣德感化,这类人只有两成不到。

就是对还田丶海贸持有观望态度,毕竟朝廷今天开海,明天禁海,这损失就不是亏可以去形容了,只要禁海,转型的士绅就只能做走私海商了。

经过游说丶被人引领有了门路后,开始投献。

圣德感化,之所以和圣德有关,还是因为相信春秋鼎盛的大明皇帝的信誉,陛下说话是真的算话,这麽多年,连陛下批注的四书上的承诺,都在坚决履行,更别说公开圣旨承诺了。

第三级,为左右摇摆,这类人最多,超过了五成。

不知道是不是要还田,不愿意跳出自己舒适圈,踏入前途未卜的领域,就选择观望,再看看,尤其是看看陛下的承诺,是否算数,答应的船证丶船契会不会如期兑现。

这些船只全都是内帑丶国帑丶浙江地面共同给造船厂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只不过皇帝下章要船厂督造的价格,和民间的价格又不是一个价格了。

第四级,为被逼无奈,还田是不想还田的,但死也是不想死的,朝廷的刀子就悬在脑门上,德清蔡氏就是典型,蔡正平是坚决反对还田的,他就想当个清闲地主。

除了军兵的刀子过于锋利之外,种地的收益以及经济形势的改变,出于对自身阶级向下滑落的担忧,这些士绅,不得不遵从了朝廷的政令,进行了还田。

第五级,则是死不悔改,首鼠两端,不肯遵从政令废除贱奴籍身契,假意答应还田,暗地里对抗朝廷政令,逼迫得田佃户长租丶用薄田代替良田还田丶利用钱庄发高利贷大肆兼并等等。

对于和皇帝逆行的第五级,侯于赵的态度是这就是敌人,手上但凡是沾了血的就杀,手上不沾血就流放到吕宋丶旧港丶元绪群岛丶金池总督府。

侯于赵把这些和皇帝逆行的家伙,全都当成蛮夷来剿灭。

「这侯于赵的作风,怎麽那麽像来俊臣?」王崇古看着侯于赵列出的一堆名册,有些紧张的说道。

侯于赵和大唐酷吏来俊臣可太像了,罗织名单和罪名,这确实是有些吓人了。

「来俊臣什麽货色,也能和侯于赵相提并论?侯于赵就是喜欢和人逆行而已,还田这麽大的事儿,他一厘银子没贪,如此并论,这不公允。」朱翊钧立刻维护起了侯于赵。

缇骑对侯于赵进行了全面的调查,侯于赵没有利用还田令,大肆敛财,甚至对所有贿赂之人进行了调查。

侯于赵的逻辑有的时候真的很怪,但又很合理。

在他看来,但凡是来行贿的,一定是做了亏心事,有一些心里存着避祸心思想法的人,给他送钱,反倒送来了一脑门的官司,被查了个底朝天。

「这第五级死不悔改者侯于赵已经查办了,那第四级逼不得已的,要不要抓?」张居正看着手里的名单,问出了一个让皇帝丶首辅次辅丶大将军都比较为难的问题。

按照一般的发展规律,罗织好了名单,下一步,就是按册抓人了。

要被分到第四级,是有几个必须要满足的条件,这些人,真不是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人,而是满心愤恨,并且付之于行动。

包括但不限于,散播朝廷白没田产谣谶丶鼓噪佃流氓力对抗还田丶催缴两次补缴税赋丶利用自己在朝人脉掀起风力舆论等等。

这些条件全都符合,才会被归类到第四级的被逼无奈,在可抓可不抓的范畴。

「朕借着仁和的一把大火,连坐了整个浙江,以较低的价格收了他们的田产,还不允许人有些怨言,发点牢骚?田也还了,朕前脚刚把船给兑付了,后脚,就把人家门给抄了,朕如此出尔反尔,天下谁还信朕?」

「密切观察吧,反迹不彰,就不抓了。」朱翊钧在抓还是不抓之间,选择了还是,一来,信誉这个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想要建立,难如登天。

「而且侯于赵有点怪,他可以区分敌我,这多少有点神奇,就像这次蔡徐争斗,他就判断对了,而且不止一次,倒是有点像孙大圣的火眼金睛,能看得出是人还是妖。」

「他总是能精准的判定这个人的敌我,朕比较相信他的判断,朕是南巡来浙江,不是常年在浙江,他既然判断不是敌人,朕要抓人,是拆他的台。」朱翊钧详细解释了下为什麽不抓。

二来,他不想当好坏不分的唐三藏,侯于赵在打妖怪,他这头儿四处给侯于赵树敌,这种专门给下属增加难度的上司,是极为可恶的。

朱翊钧比较相信侯于赵对立场的判定,他遇事,可以快速判断敌我,而后去做事,在辽东他这麽做,在浙江他还是这麽做。

「确实有几分难言的古怪。」王崇古领着官厂,还督办鼎建大工,他和穷民苦力接触较多,百姓里面是有坏人的,如何从百姓里面区分出好人和坏人,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正如王崇古在他的为官之道,五步蛇的自我修养里讲的那样,要对群体保持同情和关注;也要对个体保持警惕和距离;

而侯于赵这个人怪就怪在了,他可以精准的区分敌人还是朋友,哪些是必须要打倒的,哪些是可以容忍的,哪些是可以团结的,哪些是必须要支持的。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这个问题,大抵会困扰人一辈子,在任何事里,都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侯于赵做到了。

有一个十分神奇的案例,杭州府罗木营有个把总,姓吴,叫吴尚文,乃是临安吴氏的大少爷,吴尚文的父亲和祖父,属于那种典型的劣绅。

是十分恶劣的劣绅,吴尚文的原话说:

我打小就吃带血的米,我家是临安坐地虎,我爷爷最喜欢活埋不交租丶不还钱的佃户,我爹手里养着伙地痞土匪,谁不听话就直接冲进家门打砸抢,男的杀了,女的拉回寨里!

老土匪生小土匪,老佃户生小佃户,老家奴生小家奴,如此生生不息,爷爷父亲,在临安县,纵横四十馀年,无人敢管,连知县都不敢管。

知县不敢多问,要不这税赋谁来纳?这衙役谁来养?这劳役谁来征?办事谁来牵头?

万历十三年,陛下要平叛,吓得爷爷要上吊自杀丶吓得我爹要投河,结果衙役把爷爷从上吊绳上救了下来,把我爹从河里捞出来,弄清楚后,斩首示众了。

这等手上沾满了血债的势要豪右,被侯于赵给抄家了,而吴尚文当时在杭州罗木营里做把总,包括阎士选在内,所有人都建议侯于赵也把吴尚文抓了,以绝后患。

你侯于赵抄家灭门,留这麽个馀孽,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侯于赵没有听从建议,他没有抓人,还让吴尚文回临安县去了,让吴尚文主持临安县还田。

所有人都觉得侯于赵要吃大亏!这和放虎归山,没什麽区别。

吴尚文在他爷爷丶他爹被斩首示众后,回到了临安,亲手把原来属于他家的田,全都还了,还把临安几家豪奢户叫到了家里,逼着他们还田。

阎士选不懂,还跑去询问了下还田事,藉机问吴尚文究竟为何会如此选择。

吴尚文说他有个好母亲,他母亲礼佛,每次他爷爷丶父亲制造杀孽的时候,母亲就哭,还要在佛龛前不停地念经。

从小,他就一次次亲眼目睹那些罪恶,作孽太多是要遭报应的,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后来,吴尚文的母亲,不明不白的死了,吴尚文的父亲丶爷爷都被斩首了,都不知道母亲为何死了,是吴尚文自己不敢问,若是听到亲爹杀了母亲,吴尚文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该活着还是死去。

从母亲不明不白死后,吴尚文对吴家没有了任何的认同,直接跑到罗木营投军了。

这田还了,吴尚文才觉得身上的罪孽轻了几分,吴尚文仍在罗木营,每年出巡,修桥补路修堤挖渠,才得了片刻安宁。

吴尚文觉得自己活着就是罪人一个,因为从小开始,他就在『吃人』了,他打熬身体的米面粮油,全都是百姓的骨血。

吴尚文长大这些年,吴家光是放高利贷,把佃户逼到自杀,没有一百也有九十户了。

积善之家必有馀庆,他家可是一点都不积善,也不积德,积的全都是累累血债。

吴尚文说,他其实很怕,当初江南闹出了操戈索契之事,吴尚文就怕的不行。

遇到一些士绅鼓噪佃流氓力闹事,侯于赵就把吴尚文派去,吴尚文出面,对着人群直言不讳,大声喊:谁反对还田,就让他到我家做佃户!

这一句等于是让人下十八层地狱,吴家这等臭名昭着的劣绅,这一句话,甚至比圣旨还管用,到吴家做佃户,真的和下地狱没两样了。

本来挟民自重的士绅,就这样,因为吴尚文的背叛,稀里糊涂的失去了他们最强的一张牌。

被挑唆的佃流氓力,他们怕家主,更怕吴家人,说吴家父子二人吃小孩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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