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发乎情,止乎礼义(2 / 2)
他顿了顿,思维愈发清晰:「《礼记·乐记》云:『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此『异』即礼之『别』,明尊卑,序贵贱,使万物有序。然『别』非为制造隔阂,终极目的仍在『和』,也就是『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
「故礼对情之节文,非为压抑,实为导引,使情得其『中』,发而皆中节,达乎『和』之大境。若无礼之节文,则争斗生;然若礼法僵死,不近人情,则『和』亦成虚文。是以『止乎礼义』,其『止』非断灭,乃『恰到好处』之节度,此即『和』之精义所在。」
陆北顾的论述,不仅准确引用了《乐记》的关键句,更将「礼」对「情」的规范作用,提升到了追求社会整体的哲学高度,并点出了其辩证关系。
——既不能放纵自己去破坏整体秩序,也不能让僵化的礼法扼杀人的自然情感。
严正听着,眼神中首次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善。」他微微颔首道,「点明『和』非无原则之和,乃有序之和;『节文』非压抑,乃导引中节。引证精当,论理清晰,坐。」
这声「善」,在严正口中已是极高的评价。
斋内众人看向陆北顾的目光又添了几分敬佩,苏洵只觉得昨日那「后生可畏」之感更加强烈。
崔文璟则暗自握紧了拳,感到了更深的压力。
严正随后又点了苏洵,请他论「礼」与「法」之关系。
苏洵的论述则更侧重于「礼」作为道德根基对「法」的补充与超越,以及僵化礼法对变革的阻碍,其雄辩风格与批判锋芒再次显露无疑,与陆北顾的论述形成了不同角度却同样深刻的呼应。
而且,苏洵似乎也吸收了一些陆北顾所写版本《六国论》和《项籍论》的变革观点。
对于苏洵的回答,严正亦给予了肯定。
下午的课程在严正高强度的思维锤炼中结束,众人皆感心力交瘁,晚餐的麦饭和清汤倒是比昨天好,但也难解精神上的疲惫。
当暮色四合,烛火再次点亮松涛斋时,气氛已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另一位学官如期而至,讲授诗赋的「情景交融」与「托物言志」。
然而,经历了白日严正的洗礼和面临淘汰机制的重压,不少学子虽强打精神,眉宇间已难掩倦色,应答也少了昨日的锋芒,就连苏辙在诗赋上的发挥都有些表现平平。
当学官离去,助教将那张决定命运的考卷再次分发下来时,书斋内只剩下沉默。
考卷上,墨义题里《礼记》相关题目占据了近半篇幅,题目刁钻程度比白日严正所讲有过之而无不及,策论题则要求结合《周礼》与当朝官制论「省官」之利弊,诗题则限定了「秋日感怀」的寻常题目。
三炷香的时间,陆北顾摒弃杂念,全力应对,答完卷之后也是额头见汗。
香尽,卷收。
等待的时间,比答题更为煎熬。
终于,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助教的出现,让众人反而有了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感。
「嘉佑元年四州英才讲习会,次日松涛斋日考末位者——」
「泸州,韩子瑜。」
韩子瑜猛地抬头,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昨日周明远的身影仿佛在此刻与他重迭。
「韩生。」助教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请回去收拾行囊,今晚得搬到州学外面的民宅住。」
韩子瑜脸上那惯有的锐气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灰败的死寂。
他默默地丶动作僵硬地开始收拾自己的笔墨纸砚,那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当他抱起自己的笈囊,转身走向门口时,那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好像被硬生生折断的悲怆。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跟着外面等候的杂役,脚步沉重地消失在门外廊道的阴影里。
斋内鸦雀无声。
十二张书案,如今又空了一张。
州试前最后的淬炼,正以最残酷也最直接的方式,锤炼着每一个渴望跃过龙门的灵魂。
「陈元礼教授有言,诸生谨记——州试龙门,非独考才学,更炼心志,心志不坚者,难免为他人磨刀之石!」
陆北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头看向自己手掌,因一整天用力书写而留下的压痕,此时还尚未褪去。
淘汰的残酷,如同冰冷的江水,彻底浇灭了心中昨日论战苏洵带来的激越之情。
「磨刀之石。」他心中默念着助教的话,眼神却愈发锐利。
他轻轻握住拳,感受着自己的力量。
在这座汇聚了四州顶尖英才的熔炉里,他不能是那块被磨去的石,他必须是那把最终淬炼成剑的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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