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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347【尘埃落定】(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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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微微一顿,凝望着徐知微的双眼说道:「我观你当时并非仅有别无选择的决绝,更有一种近乎漠视己身生死的坦然,仿佛这副躯壳于你而言并非不可舍弃。」

徐知微缓缓抬起眼帘,对上薛淮深邃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有深切的关切,以及一种想要触摸她灵魂深处那片晦暗之地的执着。

长久的沉默在室内蔓延,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些,隐隐有沉闷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滚过,仿佛应和着两人之间骤然绷紧的心弦。

良久,徐知微轻轻叹了口气,移开视线轻声道:「大人心细如发,那时节我心中确有几分死又何妨的念头。」

薛淮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多馀的举动。

徐知微继续说道:「我一直在猜测自己的身世。柳英固然待我极好,可她是玄元教的人,那里规矩森严且危险如影随形,她为何要无缘无故收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是否还在世?我曾问过柳英,她一概不知,只说是在荒郊野外捡到襁褓中的我,但是我不相信。」

她顿了顿,再度看向薛淮说道:「这些疑问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我的内心。若我这条命本就源于一场罪孽,或是背负着血海深仇,那麽用它去换无数无辜百姓的生路,岂非一种救赎?与我而言亦是一种解脱。」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银针,刺破之前温馨宁静的薄纱,露出底下带着血腥味的真相与无边的孤寂。

薛淮看着眼前这个清冷自持的女子,她此刻卸下所有防备,露出灵魂深处的迷茫与创痛。

原来她那不顾生死丶近乎自毁的勇毅背后,竟藏着如此沉重的枷锁。

薛淮略显为难地说道:「关于你的身世,我或许知道一些线索,但是眼下无法完全确认。」

徐知微平静如常,只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大人应该早就知道了,为何现在突然愿意告诉我?」

「先前是担心你承受不住打击,所以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薛淮没有遮掩隐瞒,坦然道:「这段时间我亲眼看着你以远超常人的坚韧披荆斩棘,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人和事能折断你的脊梁,如实相告才是对你真正的尊重。」

徐知微眼中浮现一抹异色,这番话炽热如火,让她清冷的内心再度泛起涟漪,不禁认真地说道:「还请大人直言。」

「当初你提到过,柳英曾对你说过十九年前京城凌家的变故,她假借凌英的身份逼迫你对我下毒。」

薛淮迎着徐知微的自光,清晰而沉重地说道:「我托人打探得知,凌青确有一女名唤凌英,彼时已嫁做人妇,并有一个尚在褓的女婴。凌青夫妇亡故后,凌英惨遭夫家休弃,带着女儿消失在人海之中。后来凌英被柳英谋害,而那个女婴下落不明。」

徐知微沉默无言,只是脸色显得白了几分。

薛淮没有再说下去,他必须要给徐知微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

「果然如此————」

徐知微带着几分自嘲轻声呢喃。

在遇到薛淮之前,她从未怀疑过柳英的说辞,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被遗弃的孤女,被柳英偶然捡到抚养长大。

因此她才会对柳英充满感激,隐隐将其视作自己的娘亲,直到在沈园那一夜,面对摆明想要杀她灭口的柳英,她强忍悲痛选择了决裂。

从那之后她开始思考自己的身世隐秘,在和柳英最后一次相见时也曾试探,但柳英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此时此刻,她从薛淮口中得知这样一个消息,曾给予她温暖庇护丶教会她安身立命本领丶被她视作娘亲的人,竟可能是亲手杀死她亲生母亲的凶手!

将近二十年的温情脉脉瞬间染上剧毒,纵然她医术精湛也解不了此毒,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过往变成世上最荒诞的笑话。

一滴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滑落,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冰冷的水痕,如同琉璃上蜿蜒的裂痕。

但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下颌微收,带着一种倔强的底色,硬生生将喉间翻涌的哽咽压了下去。

一张帕子出现在她眼前。

徐知微抬头望向站起身的薛淮,接过那方素净的绢帕,没有立刻擦拭脸颊,只是将帕子轻轻攥在手心,仿佛那微薄的暖意能驱散心底透骨的寒。

窗外风声渐紧,卷动帘幔发出细微的鸣咽。

徐知微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血色褪去,苍白得近乎透明,在摇曳的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易碎的美感。

她缓缓抬眸望向薛淮,眼神复杂难辨,苍凉道:「大人查到的与我心中最坏的猜测相差无几,只是亲耳听闻,这滋味————」

薛淮喟然道:「我曾问过柳英,你是否凌英之女,但她矢口否认,而且她已经将所知的妖教秘密和盘托出,按理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所以这件事有可能只是巧合,至少眼下不能断定。」

徐知微却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柳英待我极好,她教我识文断字,请人授我岐黄之术,倾尽全力培养我,平日里对我更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我虽知她身份不一般,背后亦藏着诸多隐秘,却也曾真心视她如母,感念那份庇护。

未曾想这二十载温情竟可能筑于血海之上,养育之恩是真,杀母之仇亦是真。」

薛淮的心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徐知微在得知如此残酷真相的瞬间,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怨天尤人,只是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将那血淋淋的伤口剖开,冷静地审视着那荒诞而悲凉的因果。

但是他看到了她强撑的坚强下那细微的颤抖,看到她眼中深不见底的孤寂与痛楚。

「知微。」

这是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

徐知微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薛淮伸出双臂,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小心,轻轻环住她单薄而微颤的肩头,如同为风雪中的旅人张开一方庇护。

徐知微的身体在他触碰的瞬间微微一僵。

她天性清冷,不惯与人如此亲近,尤其是在这心防被彻底击穿的脆弱时刻。

然而那臂膀传来的温暖与力量,如同寒夜里骤然燃起的篝火,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引力。

那份沉稳如山岳的气息将她包围,隔绝窗外的风声与心头翻涌的冰冷。

她紧绷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融化一丝缝隙,长久以来支撑着她的那股坚韧之力,在这片刻的庇护中终于出现一丝松懈的馀地。她没有推开也没有迎合,只是任由那份温暖包裹着自己,那颗在深渊边缘徘徊的心,仿佛找到一处可以短暂停靠的岸。

她的额头轻轻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而后缓缓闭上眼睛。

「这两年我一直在想————」

她的声音从他胸前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沙哑却又异常平静,如同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我究竟是谁?来自何方?又该去向何处?柳英将我抚养长大,给了我安身之所,又给了我立命之本。可这一切若真如大人所言,是以我生母的性命为代价换来的————」

「我曾以为尽力救治贫苦百姓,便是对这无根浮萍般身世最好的交代。用这具或许沾着原罪的血脉之躯,去换更多无辜者的生机,这或许就是一种偿还,所以我在疫区之中无所畏惧。」

「如今这偿还二字却显得如此可笑,若仇人亦是恩人,这恩情如何消受?这血仇又该向谁讨要?」

说到此处,她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无泪光,只剩洗净铅华后的澄澈与迷茫,直直望进薛淮深邃的眼眸:「你说我该如何自处?」

薛淮迎着她的视线,一字一句道:「使圣人预知微,能使良医得蚤从事,则疾可已,身可活也。」

这句话出自《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意为圣人若能预见细微徵兆,良医便可及早干预,从而治愈疾病保全生命。

徐知微肩头的微颤倏然静止,仿佛被这句话的深意钉住。

她原本紧绷的身躯悄然放松,目光低垂片刻,随后重新抬起时,眼底的苍凉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醒的专注。

薛淮见状便继续说道:「知微,过往仇怨纠缠非你之过,亦非你能选择,柳英所为自有其因果与罪责。我在此立誓,必倾尽全力查明你的身世。无论你是凌英之女抑或另有渊源,我都会给你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还你生身父母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落入徐知微耳中,也落入她冰冷而混乱的心底。

「你是徐知微,是悬壶济世活人无数的徐知微,是疫魔当前寸步不让以命相搏的徐知微。这疫区之内因你而重获生机的万千百姓便是你的来时路,你救下的每一条性命都在为你正名。」

薛淮的目光如同磐石般坚定,一字一句道:「至于你的去处————知微,这世间风雨再大,前路再晦暗不明,只要我在一日,便绝不容许任何人再伤你分毫。我会护你周全,这不是怜悯和施舍,是敬你铮铮傲骨,敬你赤子之心。」

徐知微静静地听着,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

她没有言语,只是将脸颊更深地埋入他温热的胸膛,感受着那份令人心安的沉稳心跳,而后伸出双臂,第一次主动且轻柔地环住薛淮的腰身。

薛淮感觉到怀中那细微却清晰的回应,随即收拢手臂,将她更紧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下颌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片刻过后,徐知微轻声道:「薛大人,谢谢你。」

薛淮顺势松开她,没有刻意去纠正她的称呼,而是俯身低头看着她的双眼。

徐知微没有回避他的视线,静静地看着他逐渐靠近。

这些天的点点滴滴在两人心中浮现,又落于望向彼此的目光之中。

薛淮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光洁的额头轻轻一吻,温言道:「夜深了,你好好休息,调养好身体。」

「好。」

徐知微站起身来,叮嘱道:「你这段时间过于疲累,我白天开了一道凝神补气的方子,已经让春棠交给你身边的护卫头领江胜。你记得让人每天晚上炖一盅,临睡前喝下,能让你睡一个好觉。」

「我记下了。」

薛淮微微一笑,遂与她作别。

徐知微送到门口,目视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那双犹如冷玉一般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此生从未有过的柔软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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